周末的一个午后，我和厦门十方缘的马琳老师一同来到一家乡镇养老院，为这里的老人做心灵呵护的陪伴服务。

      “您是说，我们今天要陪伴的，是一位患阿尔茨海默病 10 年的痴呆老人吗？”

      我弱弱地问马老师。

      马老师笑着朝我点点头，看着我一脸迷茫的表情，她鼓励我说：我们可以的！”

      我心里直打鼓：这样一位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、智力不及 1 岁婴儿的老人，该如何陪呢？她能回应我们的陪伴吗？我们的志愿者陪伴，难道不是要送给需要我们陪伴的老人吗？

      但是，看着资深的陪伴伙伴马琳老师理所当然、胸有成竹的神态，我把所有的疑惑暂时收了起来。

     走进院子里，白杨树随风发出“沙沙啦啦”的响声，将从天而泄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点，如钻石般洒落了一院子，形成无数的花纹斑点，煞是好看。

      虽然时光静好，但我依然心情忐忑。我们来到老人的房门前，一边轻轻敲着虚掩的房门，一边说道：大妈您好，我们是十方缘的，来陪陪您。”

      在我反复说了几遍一直没有回应时，旁边房间的老人出来和我们解释说，老人在洗手间，她女儿出去拿东西了，等老人女儿回来吧，不然我们弄不了老人。我们笑着答应着，和这位热心的“邻居”介绍我们的来意，这位邻居老人得知我们是来陪伴的，哈哈笑着说：哎哟，这老太太你们可陪不了，她潮粑（傻）了。”

      正说着，老人的女儿回来了，得知我们的来意后，她同样表示妈妈不能和我们正常交流，怕耽误我们完成志愿服务，请我们陪伴其他老人吧。马琳老师一再强调说，没有关系的，我们可以陪这样的老人。女儿看我们一再坚持，便请我们进房间坐下，去洗手间为老人穿戴好衣服，将老人搀扶到轮椅上坐下。

      老人在慢慢坐下时，侧歪着头，眼睛看见站在一旁的我，朝着我羞涩地一笑，又快速地低下头，似害羞的小姑娘一般。老人这温馨的一笑，一下子就让紧张的我放松了下来，哇，看她老人家笑得多单纯，多好。也许，我们的陪伴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毫无意义吧！

      马琳老师搬了张椅子，坐在老人身旁，轻声细语地和老人家拉着家常：大妈，我们是十方缘的，来陪陪您；大妈，今天的天很好的，院子里的槐花都开了；大妈，我是外地来的，第一次见这样的树呢；大妈，我给您唱首歌，您喜欢吗？”

     我找了一张小板凳，也坐在老人家的旁边，听着马琳老师微笑着和老人絮絮叨叨聊着家常，就像和正常的老人一样聊天说话。这位老人，时而抬头，看着我们微微一笑；时而侧脸，听着我们轻声说着什么。当马老师将手轻放在她的肩膀时，她也很坦然地接纳；当马老师为她轻声唱歌并且用手轻轻抚摸她的手时，老人家很快就握住马老师的手，心满意足得再也没有松开……而伴着马老师的歌声，老人家竟然用脚合着歌曲打起了拍子，闭上了眼睛，沉浸在歌曲的旋律中，一副特别享受的神态。

      窗外的树叶还在随风轻摇着，而透过树枝洒进房间的阳光，跳跃般地映照在她们两人身上。一位依偎在老人身边，为她唱着民谣小调；一位微闭着眼睛，用手和脚和着曲子沉醉其中。也许是画面太唯美，也许是被“不是母女胜似母女”的情感击中，当唱到那句“这就是咱的娘呀，这就是咱的妈”时候，我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。

      望着这位 88 岁，患阿尔茨海默病多年、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得的老妈妈，看着她满是沧桑的手，以及她现在处处需要别人照顾的身躯，我非常感慨：她在过去一定是一位强壮的，能为儿女们遮风挡雨的母亲。

      那一刻，我一下想到我的爸爸和妈妈！

      我的妈妈是在我爸爸得白血病去世的第二年，查出患尿毒症的，不到两年的时间，她也去世了，去世那年，她还不到 60 岁。

      在爸爸生病的那段日子里，我每天都很焦虑，想着如何帮助他战胜病魔。我奔忙着，为他找好的医生、好的治疗方案，继而在面对妈妈的病痛时，我已成为强弩之末，太怕在父亲离开之后再失去母亲。面对妈妈时，我是强颜欢笑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，不断要求她坚强，告诉她会好的，会好的，好像她不害怕就不会有事情一样。可是，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？

      我那时不肯正视以及接纳命运的到来，不知道可以像现在这样陪伴他们，我也没有拉过父母的手，轻声细语为他们唱歌或拉一些家常话，一次也没有。

      如果我在爸爸生病期间，可以一家人这样温馨地在一起，以及和他在一起合影，是不是会减少我内心的遗憾？

      如果在妈妈面对病痛和死亡的时候，我能够用温馨的话语陪伴她，而不是故作强大，以及鼓励她要坚强，会不会更好？

      在他们面对死亡、担忧害怕的时候，我没有真正给过他们勇气和力量。

      ……

      我把头抬得高高的，掩饰着我不断落下的泪水。面对一脸诧异的老人的女儿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，站起来走到她身边，对她说：我想起我妈妈了，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。我很羡慕你，你还有妈妈！”

      当我和马琳老师结束陪伴走出房间时，老人家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我们，并且，一脸的笑容，就像春天的花儿已经开放……

本文摘自《流动的生命——爱与陪伴的故事》

作者：杜灿莲